clapolive 發表於 2024-12-6 03:21:46

一桩小事

卢克丽娅提灯沉默,须臾,抬手,灯光透过红枫映入她的眼眸。她的手指触碰红光,黑夜里人影模糊。
  “小姐,我们该走了。”
  片刻,光亮熄灭。她又转头回眸。这里是父亲领地上最大的一片枫林。她的左眼在此时看到了,树干下,半黑暗处,一个敦促她的女仆。但右眼却从落叶枫林中窥到一丝月光,洒照在眼前的木桌上。
  漫长的尝试——她自小便认为自己的右眼能看到幻象——比如,在这个角度,在睁单眼时。她只能从右眼偶尔看到月光——其他时候只有树上叶摇摇晃动,扑落桌上。
  当然,这就像有些事情。当不喜欢的时候。闭上眼,就可以把这些“幻象”丢去了。
  “那走吧,安娜——把我的灯点一下。”
  所有的景色逝灭,卢克丽娅重新提起燃起的灯,让光慢慢蠕动在林中。
  天上阴云开始湿泞,在她出来时,填上了白月露出的最后一角。雨落了,在秋日显得阴冷。白桦树在她登上马车时显出摇曳身姿,伴着马夫吁声,簌簌响荡。
  黑夜里,她看向窗外。好像……有人在树下赶马车,拖着木头,树丫着地。
  “看方向,应该是去沃伊尼岺家的,我们接下来要在那休息,我的小姐。”
  “那他在干什么?”卢克丽娅问。
  “应该是偷树,这很常见——等一会儿,守林人可能就来了。”
  当马车到沃伊尼岺家的时候,外面大颗大颗的雨点已经凶猛的打着车顶。电光一闪,雷电又来了。
  卢克丽娅从马车被搀扶下来,借着突然的电光瞥见三个人影。女仆将灯点开——一个皮肤略有松弛的高个子贵族,他是沃伊尼岺,后面有个穿了件雨衣的人——卢克丽娅认得他,是那片枫林的守林人——尼古拉。他手里架着一个还穿着衬衫的庄稼汉,卢克丽娅看不清他的脸,他蒙着面,只知道他的浑身是淋透了。
  “亲爱的卢克丽娅小姐,真是十分抱歉。” 沃伊尼岺说着,“阿尔卡季偷伐了您的贵树——他该死了!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干出这事来。”
  “他为什么要去偷那东西呢?”
  “唉!您知道,这些小偷就这样——那些贵重的东西要是被他们看见,就没有什么安全可言了……”
  “不不……木头很贵吗?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  “我明白,我明白!但我绝对不知道这事。尼古拉!”沃伊尼岺又向着尼古拉打招呼,“尼古拉,先把阿尔卡季带回庄上去吧,外面雨太大,等到到地方再说。”
  雨的确很大。卢克丽娅看尼古拉冷硬的哼哧一声,拽着那个又老又瘦的庄稼汉,在恭敬的对卢克丽娅打招呼询问后,恶狠狠的拉着他向前走。
  而那个庄稼汉此时已经发抖了。
  “他是你庄上什么人?”等到到了地方,卢克丽娅又问。
  “啊……他啊!是个农奴。但我绝对不知道这事。”
  沃伊尼岺站了起来。
  “您用茶吗?”他问卢克丽娅。
  “不,不必。”
  那个茶杯就摆在木桌子上冒着烟,卢克丽娅余光看到那个庄稼汉被尼古拉拉上来,不由将右眼闭上。
  我没看到,这绝对不是因为长相问题。她想。
  最后,卢克丽娅还是转了头。
  那个庄稼汉的长相她终于看清了,干枯的皱巴巴的长满麻子的脸,倒挂的白眉毛,瘦骨嶙峋。
  “小姐,您不舒服吗?”沃伊尼岺坐下来故作惊讶。
  卢克丽娅知道,这家伙看到了她皱眉。
  “那棵树多少钱?”卢克丽娅问女仆。
  “三百卢布,我的小姐。”女仆说。
  “等下!我亲爱的小姐。这是他自己干的,不关我事。”沃伊尼岺又站了起来,“那个……阿尔卡季,这该你自己负责。”
  阿尔卡季终于用低沉又苍老的声音回应:“老爷,你知道我家。300卢布……什么树能这么贵?”
  这树的确没有这么贵,的确是这样。卢克丽娅想。
  但她没有转头,而是继续专心看着冒烟的茶水。她想说放过他。
  “胡说,这是名贵的树。”但沃伊尼岺抢先回答。
  卢克丽娅看沃伊尼岺,沃伊尼岺向她笑了笑,好像是自认为明白了什么。
  “但这笔钱要由他来承担。”他又说。
  “哎……老爷……老爷……”
  沃伊尼岺转头看向阿尔卡季。
  “不能这样……放了我吧!”
  “不行,你们这些人。”沃伊尼岺说,“都是一些偷东西的杂种。”
  “是杂种……放了我吧。亲爱的小姐,我家没了……求求了。”
  卢克丽娅迫不得已转过头来看向阿尔卡季,她思考着该怎么说,但身心又翻腾。
  “那你也不该来偷。”尼古拉说。
  “放过我吧!”好像是因为看到卢克丽娅又侧过身去。阿尔卡季更加沮丧绝望的求情,“放过我吧,我逼的没办法,我也赔不起呀。”
  “那你就不该干这事。”尼古拉说。
  “放过我吧!”
  “不要再说了!”沃伊尼岺大声,“你没见小姐已经烦了吗?就这样吧。”
  “……那你杀了我吧!”
  卢克丽娅猛转身,看到阿尔卡季向前走。他的身上打战,脸涨的通红。“那好,老爷,你杀了我吧!”他要眯着眼睛,“反正你已经弄死那么多人了,你杀死我吧!”
  “你说什么?”沃伊尼岺狂怒,“你要干什么?你疯了吗?”
  “疯了,我疯了。我什么都没有了,有什么好怕的。300卢布,怎么都是死,那么就拉着你们一块完蛋。”
  阿尔卡季向前扑去。尼古拉急用手将他拽住,狠狠砸在地上。
  “把他拉下去。”卢克丽娅最后说。
  一切都安静了,卢克丽娅舒了一口气,不用再闭着右眼了。
  但
  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  “什么?”沃伊尼岺问。
  你为什么会这样?我是因为长相而闭眼的,你呢?她想,但她没说出口。
  离开时,雨已经停歇。她上了马车,却发现无论自己不能一直不睁眼,睁开哪只眼都能看到月光。而走了很长时间,她才想起来没对沃伊尼岺说免除阿尔卡季那300卢布而彰显自己的仁爱。
  她很忧愁。但很快,过了几日。她便将这事又忘了。毕竟,这只是一桩小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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